“自我来黄州,已过三寒食。年年欲惜春,春去不容惜”。提到宋朝,首先想起的,不是太祖兄弟的斧声烛影,不是徽宗的瘦金体,不是辛弃疾的“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也不是李清照的“此情无计可消除”,而是苏东坡这首大白话体的《寒食帖》(天下第三行书)。
寒食帖
“帖”是宋代文人的随手写的小贴士。在1082年的春天,苏轼被流放到黄州三年了,前途未卜,生活拮据。颓然寡欢之余,他提笔写下这段白话般的文字,苦笑这个潮湿苦闷,无声无息的春天。没有沉重的国仇家恨,也没有清新的田园农舍,“空庖煮寒菜,破灶烧湿苇。那知是寒食,但见乌衔纸。”苏轼只是表达了对个人遭遇的烦闷,对人生前路的愁苦,帖子通篇透着一个“丧”字。
没错,“丧”,现在很流行的词,多用于概括年轻人挣扎在社会内卷中的个体的自嘲与苦笑,这是一种“现代”的情绪,是基于个体自我意识形成的基础上的情绪。
东坡先生所处的宋朝,虽然存在于一千多年前,却比后面任何一个朝代更接近“现代”。这种“现代”,包括物质上的飞跃与提升,比如火药、指南针纸币在宋代广泛使用、大规模对外贸易、专业化的地方分工;包括丰富的市民生活,比如宋人刷牙、养宠物、吃冰镇水果、玩插花和茶艺、用自来水;包括城市形态与结构的改变,这是遍布街巷的酒肆夜店带来的中国城市的彻底转型,要知道五十年前的唐朝,城里晚上是要宵禁的,全城的商业集中在城里一两个大市场中。
宋画——秋葵犬蝶图
这种“现代”,还指宋代社会开始出现的平民阶层崛起、文官阶层形成,商品经济发达。虽然这种变革是短期的、被元明清逆转了的。
平民社会形成是现代社会的标志之一,平民社会才能带来了“契约化、人口流动性、法治化”。魏晋唐时代,门阀制盛行,大家族占据社会顶端位置,把控所有社会资源,平民寒族只能通过“素质教育”,即通过贤良方正、德行兼备的察举制,进入上层社会,这事实上是社会板结。宋代才开始形成“平民社会”,不但全面开科取士(两宋取士约十万名,约是明清两朝的总和两倍),且617名两宋进士中,平民出身的寒门进士就有417名。
宋代是发达社会,是中国古代社会的顶峰时期,陈寅恪言:“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英国经济史学家安格斯·麦迪森认为,宋末人均GDP约600美元(按1990年美元为基准),这一记录在上世纪50年代,新中国成立后才被打破。从社会发达水平、文化繁荣程度,城市建设水平等多方面看,宋代都可以算做中国古代历史的巅峰,乃至于被海外汉学家称之为“现代的拂晓时辰”、“东方的文艺复兴时代”。
很遗憾,如此现代的宋朝还是亡了。
公元1279年3月19日,在今广东省新会市城南50公里的崖山海面上,宋帝国的最后一只武装力量,在宰相张世杰带领下,与追击而来的元军血战。战斗没有悬念,如同几十年来无数次战斗一样,元军(蒙古军)势如破竹。眼看兵败如山,南宋大臣陆秀夫背着年方7岁的小皇帝,投海而亡,战船上的十几万南宋军民纷纷自沉。战斗结束后,元军统帅张弘范得意洋洋,在崖山勒石刻字:“镇国大将军张弘范灭宋于此”。值得一提的是张弘范并不是蒙古人,而是北方的汉人,他所带领的元军,大多也是北方汉人。由于南宋偏居一隅,北方汉人很早就归属于辽、金政权,后又成为蒙古属民。
与以往中原历次的改朝换代不同,宋元更迭,不只是朝代更迭,更是中原文化与草原文化、儒家伦理与刀剑秩序、汉族与胡族、华夏与蛮夷的更迭。王夫之(船山先生)曾言,宋亡乃亡天下;日本近代学者(内藤湖南)甚至提出:“崖山之后无中国”(当然,这种说法主要是为日本人在中国大陆殖民,寻求合理性解释)。
宋本不该亡。论富庶,中华两千年诸帝国难出其右;论文化,不论宋词宋画,就论唐宋八大家,就有六人在宋代;论武功,作为农耕文明,宋帝国不断面对着北方层出不穷、愈来愈强的游牧渔猎民族(辽、金、西夏),直至与横空出世的蒙古帝国正面硬钢,是抵抗蒙古最持久、最激烈的国家。要知道,蒙古铁骑驰骋欧亚,饮马多瑙河,多少大帝国灰飞烟灭,而蒙古大汗蒙哥,死于南宋的钓鱼城围城战。
宋为何而亡?某种意义上说,宋亡于历史的牢笼,两次都是(北宋、南宋)。第一次,源自海上之盟,第二次,源自蒙宋联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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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地址:零丁洋里叹零丁——宋帝国的最后一日(上)发布于2024-05-11 22:27: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