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民族主义与现代国家
民族主义的兴起，是世界近现代历史中，尤为重要且影响深远的现象。在工业革命之前，世界上的大多数地区是以王朝（Dynasty），并不是以国家（Nation）形式存在。现代国家始于民族主义。民族主义不但塑造了大量新兴的现代民族，凝练了各自觉醒的民族意识，而且缔造了一大批现代民族国家。以主体民族为核心群体的民族国家治理方式，在全球扩张，是现今整个人类社会主要的治理方式。作为一个有着长期历史的传统东欧封建国家，波兰在这一民族主义的宏大浪潮中，同样被塑造、再复兴，最终在原有的土地上，形成了新的波兰国家和波兰民族，构筑了一个高度同质化的整体。
民族主义，是近代世界形成的重要的动力机制，有学者认为“民族主义, 就其本来的含义而言, 是指一种思想感情, 一种对于操共同语言和具有共同历史传统的集团的忠诚以及对它命运的关注[2]”。现代世界的民族主义起源于中世纪末，文艺复兴时期的欧洲地区。随着新教运动、王权主义的兴起，传统的一元式的罗马教廷统治方式逐渐瓦解了，主教和神父的职责退回到宗教和信仰的世界中，行政、文化和贸易等世俗职能成为各个国家的自我职能，一轮轮向外的殖民运动，不断扩大着主要新兴资本主义国家贸易和王权版图的同时，也在各个殖民地缔造着一个个相对独立的小规模文化圈。这一个文化圈由于印刷资本主义的推动，而不断深化和扩大。
本尼迪克特·安德森在《想象的共同体》一书中，对这一进程作了解释：即资本主义的发展，使印刷术成为“民族”起源的最重要基础之一。
在民族主义兴起之前，世界大体上处于前民族意识，即“宗教共同体”时期。在这一时期，共通的经典和仪式，定时的朝圣，神圣的语言（比如有些佛经不能意译为其它语言，翻译过程中必须保留具有神力的发音），具备这些要素，宗教共同体才得以形成。
但资本主义本着逐利目的，改变原先书籍出版的面貌。工业革命和殖民主义带来了印刷术的普及和分散化，资本主义重视对不同地区的阅读者的阅读习惯，尤其是地方性语言（俗语）的使用习惯。大量地方性著作，尤其是现实性和地域性极强的报纸出现了。地方性语言（俗语）广泛使用，不同地域内部的人群开始相互理解和共情了，他们能够感受到相同语言使用者的存在。快捷印刷术、电报技术，使得这一群体可能数以万计，甚至数十万计，“这些被印刷品所联结的读者们，在其世俗的、特殊的和‘可见之不可见’当中，形成了民族的想象的共同体的胚胎”。
在这逻辑基础上，本尼迪安德森提出了他对民族主义的著名论断：“它是一种想象的政治共同体——并且，它是被想象为本质上有限的，同时也享有主权的共同体[3]”，这也是厄恩斯特·盖尔纳在《思想与改变》中支持的观点：“民族主义不是民族自我意识的觉醒：民族主义发明了原本并不存在的民族”。
正是基于这种共同体，以及政治上的官僚融合与文化上的本土动员，最终民族认同意义上的“民族国家”出现了，并迅速成为现代世界的国家创建基本构架。纵观整个二十世纪，一波又一波全球性民族主义浪潮，摧垮了原有的帝国主义为主的世界地缘政治格局，在传统大国（如奥匈帝国、前苏联）的废墟上，塑造了一个个新兴的现代民族国家，比如波兰。
四.波兰民族主义与复国运动
在吵吵闹闹中，在互相敌视和攻击中，国土被强行肢解，国家蒙受前所未有的羞辱，不同阶层的波兰人，突然从迷醉、自私中震醒了，跨过彼此的恩怨，开始形成一个共识：我是波兰人。可以说，正是历次的压迫和打击，波兰人作为一个共同体，才逐渐形成。
在这共同体的形成过程中，首先是语言起到的极大作用。波兰语是公认较难学的语言（没错，最难学的是中文），但与欧洲其它国家不同，哪怕是现在（2021年）的波兰，英语的使用率也不高。作为一种拉丁语，波兰语在其国内的地位如此之高是很少见的，波兰语不但是波兰唯一的官方语言，意思是波兰的合同只可以用波兰语签署，而且在大部分场合，哪怕是公共场合也只有波兰语的标识。
波兰语的历史比较悠久，但长期以来，波兰国家的基础语言其实是拉丁文。现代波兰语的源头，来自1775年以政治家、作家罗曼·伊格纳西·波托茨基伯爵（ Roman Ignacy Potocki）为首成立的基础图书协会（Societyfor Elementary Books）。协会的主要目的就是编写新的波兰语教程，统筹了语法，并创造了能应用在各领域的，新的大量的波兰语单词，赋予了这门语言的新的活力。获得1905年诺贝尔文学奖的亨利克·显克维支（Henryk Sienkiewicz）的主要作品，都是用波兰语写就的。
其次是移民的精英分子。与有的国家不同，波兰人并不排斥移民，不将离开波兰土地的波兰人视作外人。国家被瓜分之后，大量波兰上层精英人士，流散到世界各地（史称波兰大移民时代），很多人成为著名的思想家、政治家、文学家、科学家。但他们最大的共同点便是，“波兰人”的自我认同和对波兰复国主义的全力支持。
旅居智利，实现液化氧气的齐格蒙特·福卢布莱夫斯基；立陶宛行医的眼科医生路德维克·柴门霍夫是世界语的发明者。而最著名的是旅居巴黎的居里夫人（（MariaSk?odowska-Curie）），她和丈夫于1898年发现了新的放射性元素，并以“钋”（Po）命名之，Po，就是Poland（波兰）。
居里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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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还有肖邦（F.F.Chopin）。这位旅居法国的音乐家，被誉为“浪漫主义钢琴诗人”，作品多以波兰民间歌舞为基础。和很多波兰人一样，肖邦出生时波兰国家已经不存在了，但他仍终生以波兰人自居，关注、支持波兰复国运动，在其遗嘱中要求家属将其心脏带回波兰。他的才华属于全世界，但他的灵魂属于波兰。
肖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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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则是战斗的波兰人。在亡国的123年中，波兰人一波又一波的起义，不屈地向占领国发动绝望的冲锋，屡战屡败，用无量头颅指示出复国的路线。
包括：1794年大波兰起义、1830年十一月起义、1846年的克拉科夫起义和加利西亚农民起义、1848年革命波兹南起义、1863年一月起义和1905年革命。值得一提的是，波兰人的起义，不仅仅是为了波兰国家独立和民族解放，也是为了其他被压迫民族的解放而斗争。波兰起义者从彼得堡到柏林，从意大利到法兰西，参加或者组织了全欧洲反君主制的革命。如同恩格斯所说，19世纪所有工人阶级运动中，恢复波兰独立的主张，是工人阶级唯一努力争取的超越自身切身利益的诉求。波兰民族一直战斗在反对俄、普、奥三国“神圣同盟”的人民前列，并与这些人民一同创立了第一国际。
整个19世纪，“波兰问题”都阴魂不散地萦绕在欧洲外交界。英国、法国、土耳其均表示过支持波兰恢复独立。尽管“民族之春”一次又一次变为刺骨寒冬，对于支持者而言，“我们对波兰人的热情也就变成了榴霰弹和硝酸银[4]”，波兰人从未停止过武装斗争，一直到20世纪。
一战期间为俄国人效力的波兰军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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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6年，第一次世界大战打的如（两）火（败）如（俱）荼（伤），同盟国（德奥）与协约国（英法俄）竞相开出独立的价码，拉拢波兰人成为己方的炮灰。波兰的各种政治势力在不断合并和博弈中，也逐渐合流，形成了自己的正规武装力量和领袖。终于，在一战结束的当月（1918年11月11日），波兰第一届总统，毕苏斯基（Józef Klemens Pi?sudski）向全世界宣布：“遵从整个民族共同的愿望，波兰国家重新诞生了”，123年后，白鹰的旗帜又翱翔在欧洲上空。
结语：
末代国王斯坦尼斯瓦夫二世在最后的演讲中确信：“我们宣布将这项任务交付给我们的后代，相信在未来某个更加幸福的时代，他们或许能找到将国家从压迫和奴役中解放出来的方法“。
波兰的后代做到了。波兰数百年救亡图存的征途长歌，十几代人的前仆后继，如此史诗般的建国历史，仅次于犹太人的复国运动。与其说是波兰国家的诞生历史，不如说是波兰民族的诞生历史。这个“民族”并没有独特的生物学特征，甚至在基因上也是多个民族的混杂，但正是这段复国长征中统一的语言、文化精英分子的拼搏、一次次战士的浴血牺牲，塑造了对传统与文化高度认同，对彼此同情的“共同体”。这一共同体不完全是“想象的”，而是建立在深邃的历史背景中，建立在一个个闪烁着光芒的名字上。
参考文献：
[1]马克思.关于波兰问题的历史[M]. 北京:人民出版社, 1979:29.
[2]陈林.论民族主义对20世纪历史的重构[J].欧洲,1995(05):16.
[3]安德森. 想象的共同体:民族主义的起源与散布[M]. 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
[4]恩格斯.法兰克福关于波兰问题的辩论[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6:3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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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地址：一个国家的诞生——波兰（下）发布于2024-05-11 22:27:33
